绿意盎然的小河湾边，便是月牙一般排列整齐的农田，田埂尽头的小山包上，红砖墨瓦的小屋伫立在那里。
从厨房的窗里可以看到，爷爷正在准备晚饭。
“我回来了，爷爷。”
也许是一路狂奔的缘故，我的心情好了许多，我像往常一样跟爷爷打了声招呼。爷爷并没有回答。他很少问我去了哪里玩，或许在他眼里，就算我去廊道那里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，虽然我没有告诉过他。
我拖着淋得湿透的身体转进自己的房间，迅速脱下外套，把书塞在了柜子里。好像书也弄湿了不少，但是现在没空打理它了。
“爷爷，我洗个澡。”
“没热水啊，孙儿。”
“没事儿，反正也是淋雨回来的，不冷。”
我从引水渠里舀水，冲洗身体。引水渠是从门前的溪流里接过来的，夏天我们常直接跳到溪里去洗，但是现在这个天气可不行，溪水比雨水还冷得多。
“嘶……”
还真是挺冷的啊，毕竟是地里流出来的泉水。
我加快速度，两下洗完澡，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，然后来到厨房，爷爷正在忙着做菜。我坐在灶台前，准备生火。
“孙儿，你去洗衣服吧，这里我来就行了。”
爷爷佝偻着背，手里的动作有条不紊。
“嗯。”
连同爷爷之前换下来的衣服一块儿，我拿着装衣服的篓子从厨房走了出去、去引水渠边取水洗衣服。
爷爷很少让我和他一起去做农活，虽然我也并不抗拒，但是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在祠亭去看书，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。与此相对的，家中的杂物就基本交给我了。打扫房间、清洗衣服、修补家里面的一些小东西等等都是我包办，当然做饭也是，只不过今天我回来得晚了些。每天早起收拾内务，中午准备好午饭，然后去学校上课，到了下午就是我自由安排的时间了。
爷爷穿的衣服上总是有很浓烈的汗味，特别是农忙的时节，这个时候能活动的人基本上都会在田里加紧劳作，农民靠天吃饭，该赶着时间做的活儿是马不停蹄的，季节可不等人。
爷爷的话不是很多，我这样也许也是受了爷爷的影响吧。在我的印象中，爷爷很少口头对我表达关心，他只会默默地帮我完善好没做好的一些事情。
我没有父母，家里只摆着父母的牌位，每到年关，爷爷就会在这两个牌位前各上一炷香。我对此并不是很在意，毕竟村子里没有父母的孩子也不止我一个。
我对父母的印象非常淡薄，只知道在很小的时候有过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日子，但是具体的记忆却是根本没有。我跟着爷爷一起生活，在他的照顾下长大，只有爷爷是我最亲的人。父母什么的……
“孙儿，洗好了吗？”
“啊…快了。”
“饭好了哦。”
“知道了，我就来。”
……
和爷爷吃完饭，我很快上床盖好了被子。
天在我之前洗衣服的时候就已经黑了，雨一直在哗哗地下，我没有点油灯。
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这就是我所生活的地方的规则，到了晚上，每个人家的灯火几乎都是熄灭的，四处只剩了寂静和黑暗。
风还呼呼地吹着。我十分疲累，很快进入了梦乡。
一个短暂的夜晚，像一阵清风般拂过了这个村庄，清晨的阳光已经从东边的云层中钻了出来。田野里的野草都轻轻摇动着，天空变得像蓝宝石一样澄澈，调皮的鸟儿叽叽喳喳地鸣着。
我忘关的窗户不知道何时被爷爷关上了，雨后的水珠正从窗的边缘缓缓滴落。
我走到家门外面，看着四周蓄了许多水的梯田，每一块都装满了，还有水在缺口处湍湍流淌着。水面倒映着白云的影子，像一片片镶嵌在大地上的镜子，反射着温和的光芒。昨天所有的阴霾都消散得干干净净。
“对了，书。”
昨天被雨淋湿了的书还在柜子里，昨晚事情一多就给忘了，我赶快把它翻出来。
还好，湿了大概只有三分之一，因为夹在腋窝里，也没有沾上泥土，只需要晾干就行了。
等爷爷离开家，我把书架在窗户旁边晾起来，因为老头只是偶尔去图书室，还是个老糊涂，所以即便“借”出来几天也不用担心被发现。
书没那么快干，我收拾好家里面的杂务，就把书留在家去了学校。为了以防万一，我把书打开，放在了一个隐蔽的角落，这样爷爷也不会发现了。
虽然爷爷发现了也不一定会说什么，但是万一是让老头也知道了就麻烦了。爷爷和老头以前的交情好像还挺不错的。
不过我心中一直有所隐忧，担心老头是不是知道些什么。因为以前芸姐和我一起偷书出来看，也有回家晚了没有空把书放回去的时候，可是芸姐却从来没有让我帮他保管过她带出来的书。她是把书带回家了吗？不，老头可没那么好糊弄，这么大一本书带回去肯定是要被发现的。
那芸姐是把书藏到哪里去了吗？
会不会是老头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？
我有过这样的怀疑，毕竟芸姐是他的孙女。要是这样的话，他应该也知道我跟着芸姐一起干这勾当来着，毕竟我们总是玩在一起。现在芸姐不在了，他为什么还允许我一个人来偷书看呢？
想来想去，找不出答案的我只好作罢，这种事将来去问芸姐就好了。
“跟着我念：天下兴亡，匹夫有责。”
“天下兴亡，匹夫有责。”
“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你们要以大局为重，在村子、集体危难的时候，勇于挺身而出、承担责任……”
木然地跟着老头念起了句子。
无聊，真的很无聊。
连我这样有那么一点点学习兴趣的人都忍受不了，更别指望这些个孩子了。果然，教室里坐着的孩子一个个都无精打采，塔拉着头，一副随时要睡着的样子，那些看上去精神一点的孩子，也都是专注在一些课桌下的小动作上。
“砰砰！”
教尺猛地拍打在桌面上，发出巨大的声响，孩子们一个个激灵灵坐直了身体。
“认真听讲，别开小差！”
老头子一个驼背，手拿教尺，在桌椅间的过道上走动，一边走一边讲，看到有乱动分心的孩子就是一尺子。孩子们噤若寒蝉，一个个敢怒不敢言，等他路过了再疯狂地吧唧嘴、做鬼脸。而且老头抽女生总是要比男生轻一点，这一点更是引起男生的不满，背地里对这个糟老头子咬牙切齿，这幅光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。
娴静的阳光从窗外照进了教室，却驱不散里面的苦闷气息。
老头的胡子留得挺长，身形也十分削瘦，脸上更是没有一点肉，眼窝深陷、眼袋严重，像沟壑一样的皱纹爬满了面庞，正面看上去非常吓人，背面看上去却像风中残烛一般，摇摇欲坠，给人一种随时会熄灭的感觉。
看着老头的背影，我呆立了很久。
……
今天，破天荒的，我们提前放学了。
老头的身体好像不太好，脸色看上去比平时更加苍白，声音听起来也比平时虚弱，但是估计没有几个人注意到这一点吧。宣布放学的时候，教室里的孩子们都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，然后迅速作鸟兽散，转瞬间都不见了踪影，生怕被老头留下来那般。
老头有胃痛的毛病，听说是早年间不规律的作息留下的，不仅如此，还有老风湿关节炎，毕竟老农民了，谁身上没有一堆印记，农民也不是那么好当的。
兴许是老毛病又犯了吧，也不是第一次了。
昨天“借”的书还没有看完，今天就不用再去“借”了。我走在最后，等看不见老头了才出发，免得碰到他。
一边朝家的方向走，我一边欣赏路边的风景。这是一派田园的风光，每一片农田、每一颗庄稼，都是农民们用他们勤劳的双手塑造出来的，近处是一片片平坦的田地，远处是一重重陡峭的山林，人的生活跟自然地美景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。
我们的村子没有名字，也没有镇子，几乎每一户人家的房子都是分开独立的，零星的坐落在大地上，由一条条小路蜿蜒连接。即便是邻居，相隔的距离也很远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很平淡，大家各自种各自的地，相处融洽，同时也相安无事。
……
起风了。
还好有风，除了偶有奔走的人们自己以外，这是唯一能把我们、把我和别的世界联系起来的东西了。
我嗅着风里夹杂的不同气味……这是夏菇草、这是山菊花、这是做饭的烟味、这是夏天、秋天……
这是……我不知道的气味。
一定是我没见过的事物所发出的吧，在一个我没有去过的地方，那里会有怎样的景色呢？她又会不会在那里呢……这样想着，一副充满奇幻的画卷在我的脑海里展开。
这就是风的魅力。
我喜欢风，它能带给我未知世界的讯息，即便只是在想象中，那也是我的向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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